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渭水夢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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渭水夢熊

霧淞沆碭,天下皆白,蒼蒼茫茫的天地間,好像只剩下那座飛檐翹角的涼亭,及亭中披雅青色氅衣的劉晞。

俄而微風起,自北方而來的寒風輕輕地撩起了身上的氅衣,帶來些許寒意。

但亭中女子猶似未覺。

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擡起,然後自棋奩中捏起冷潤如玉般的白子,將它落到石案擺著的殘局之中。

旁邊的紅泥小火爐正慢騰騰地燃燒著,散發出暖融融熱氣的同時,也將甘醇的酒香氤氳得越來越遠。

滿是冰雪的畫卷中又闖入一人。

寬袍廣袖,青衫落拓;竹冠蘭佩,物色俱閑。

一身青衫的少年並不像京中子弟一樣滿身錦繡,倒好似誤入此間的野鶴一般,悠悠然地昂起修長的脖頸,好奇又警惕地觀察起四周的景色。

但這只閑雲野鶴,好像有點與他氣質並不符的小愛好,比如——好酒。

他在湖邊駐足了一會兒,最終還是決定成為“守株待兔”裏的那只兔子。打定主意後,他便踩著木屐,慢騰騰地踏上了直抵湖心亭的九曲橋。

他隨意地拱了拱手,朝亭中人小小一揖後,便十分自然地在劉晞對面的毛氈墊子上落了座。

“公主好雅興。”

郭嘉怡然自得地理了理寬大的衣袖,而後便彎唇看向對面那人,先發制人地問道:

“嘉聽聞公主剛剛被拜為驃騎將軍,領了平涼州叛亂的差事,怎麽還有閑情到這湖心亭煮酒自奕?”

說這話時,他已經擡手取了酒壺,反客為主地為劉晞倒了杯酒,然後為自己斟滿。

——原來不是白鶴,而是只既狡猾又貪吃的狐貍。

劉晞在心中默默腹誹了一句,無辜道:“昨夜入睡時,忽有飛熊入夢,議者以為吉也,令我來此地尋找。”

飛熊入夢——這是關於周文王的一個典故。相傳周文王在建靈臺求賢之時,曾夢到飛熊入懷,占蔔者以為“所獲非龍非彨,非虎非羆,所獲霸王之輔。”

文王遂依蔔者之議,到渭水邊行獵。也就是在這時,周文王遇到了正於渭水邊垂釣的姜太公姜尚。

郭嘉聞言挑眉而笑,他覺得自己不是太公,而是自願咬著太公的魚鉤上岸的魚。

他並沒搭話,而是手執黑子,與劉晞就著案上的這盤殘棋對弈了起來。

但他很快又品出幾分無趣,索然無味地將手中的黑子丟進了棋簍——因為這是局和棋,無論怎麽下,也只是來來回回的循環罷了。

他捧起耳杯,仰頭將其中的美酒一飲而盡。他的眉眼不自覺地彎了起來,露出星星點點的笑意後,便愈發像只偷腥的狐貍了。

“嘉剛剛忽而想起了一句話。”他瞇著眼睛,懶洋洋地說道:“人無癖,不可交。”

劉晞絲毫不以為忤,十分沈得住氣地擺弄著旁邊的小火爐,只在郭嘉望過來時,輕輕回了句,“哦?願聞其詳。”

她毫不避諱地對上了郭嘉的目光,也開始不動聲色地打量起他來。

眼前人與不拘俗禮、行事不羈的戲志才顯然是同一類人。然而二者性情雖相似,容貌卻有著極大的差異。

戲志才有著一雙極為銳利的眉眼,以雁翊刀一般的目光,直淩淩地逼視著這個世間。

但眼前人卻天生一雙瀲灩多情的桃花眼,明眸善睞,眼似秋水,像蒹葭最喜歡往她書房裏擺的垂絲海棠一樣,饒是無情也動人。

便是再冰冷無情的話到了他嘴裏,也仿佛帶了幾分莫須有的情誼。

“嘉曾聞:無癖無疵者,亦無深情、無真氣也,自然不可與之結交。”

他說完這話,便含笑放下了耳杯,直楞楞地盯著一身雅青氅衣的劉晞。

對面的公主還是沒有露出一點異色。在發現這個事實後,郭嘉也說不出心中是什麽感受,幽幽問道:“公主以為呢?”

劉晞像是沒聽出他話中的機鋒一般,神氣自若地給他斟了杯酒。

她說話時甚至還帶了幾分笑意,“足下所言頗有意趣。但劉晞鄙陋,在過往的十幾年中,只聽過‘壁立千仞,無欲則剛’。”

“就像這酒一樣。”她意有所指地瞟了眼石案上的酒壺,道:“美酒雖好,但若耽於此道,免不了會為人所知……”

“……然後被人拿捏?”郭嘉眉眼彎彎地打斷了她的話,笑道:“不過是願者上鉤罷了。”

劉晞未有惱色,反而不緊不慢講起了和這酒有關的淵源,“這是產自北境的葡萄酒,香氣撲鼻,餘韻無窮,是不可多得的瓊漿玉液。”

“坊間傳聞,扶風孟佗曾以此酒向張讓施賄,張讓投桃報李,曾為孟佗謀得涼州刺史之位。故而,也有人認為此酒價比涼州。”

她含笑望向眼前人,道:“既是願者上鉤,那足下便該向我支付酒錢了。”

“還我一個涼州便好。”劉晞的話說得輕松極了。

郭嘉稍稍露出些訝意,驚道:“當年孟佗好歹送了十鬥美酒,才哄得張讓為他籌謀。”

他虛虛指了指案上的耳杯,然後微微瞪大眼睛看向那位言笑晏晏的萬年長公主,露出明晃晃的譴責之意。

劉晞溫溫和和地開口,“我覺得足下所言頗有道理。於是,鄙人決定從現在開始發展一些無傷大雅的小愛好,比如——哄擡物價。”

郭嘉難得啞然,幹巴巴地指責道:“公主果然經商有道。”

面對如此情境,他十分果斷地往石桌上一趴,迷迷糊糊地開始裝醉。

劉晞微微挑眉,無意探究眼前人是真醉還是假醉。

她悠然自得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袖,隨即便示意遠處的車夫上前,將這條滑不溜秋的魚搬上自己的馬車。

“不回公主府,先將這位郭郎君送回郭博士的府邸,就在永和裏。”

劉晞所說的郭博士,正是來自陽翟郭氏的郭僖。這人前段時日應了她的征召來雒陽,現在正在鴻都門學擔任博士一職。

醉魚忙打了個激靈,趕緊道:“不回郭伯父的府邸,嘉正於志才府中做客。”

劉晞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,“足下的酒可醒了?”

“並未。”郭嘉輕輕應了一句,又自顧自地閉上眼睛,儼然一派得寸進尺的醉鬼模樣。

劉晞十分好脾氣地點了點頭,朝車夫道:“那便依郭郎之意。”

她並不理會借酒裝瘋的郭嘉,自暗格中抽出一卷常讀的兵書後,便眼不見心不煩地別開頭,隨這醉鬼在她馬車裏胡亂折騰。

戲志才的府邸就在湖心亭周圍,不一會兒,馬車便停在了戲府門口。

劉晞溫聲讓車夫將人扶進府裏,然後笑吟吟地對著來迎接的戲志才說道:

“等郭郎醒酒之後,勞煩志才為我帶句話:征辟文書已下,讓他早日來還我酒錢。”

“若不然。”她的話一頓,接著道:“那就請志才為我向郭博士帶句話:事有定制,然而也該靈活變通。”

“雖說現在不是學府招生的時段,但我作為鴻都門學的祭酒,很樂意為郭公通融通融,讓他聰慧的侄兒早日入學。”

戲志才強忍住笑意,拱手做了個揖,應道:“唯。”

待劉晞出了府門,戲志才便自侍從手中接過了猶自裝醉的人,打趣道:“郭郎可醒酒了?可還需某代為傳話?”

郭嘉懨懨地睜開眼,道:“聽見了,聽見了,無需再說了。”

“你們主臣倆還真是一丘之貉。”他有氣無力地指著戲志才,笑罵道:“虧我那時還真信過你的鬼話,以為她是個溫良君子。”

戲志才眉梢微動,反駁道:“主公本就是個溫良寬厚的君子。相識這麽久以來,我還沒見過她對周圍的人說過哪怕一句的重話。”

郭嘉顯然十分不服氣,蔫巴巴地出言指責道:“你見哪家的溫良君子,盡幹些強買強賣的事情?”

“難道不是願者上鉤?”戲志才以羽扇遮面,一臉了然地反問道:“難不成你到這京都雒陽來,真是為了一覽鴻都門學風光?”

“從前在潁川書院時,也沒見奉孝如此好學啊。”他輕輕湊過去,低聲道:

“作為好友,我該好好提醒奉孝一句,自主公整頓鴻都門學之後,學府的風氣可是十分清正肅然,比書院有過之而無不及啊。”

郭嘉還未及冠,但因為父母早逝的緣故,早早地挑起了自家家門。為了便於他交際,照看他長大的郭僖前幾年就為他取了表字奉孝。

“不提上學的事情,嘉和志才還能繼續做好友。”

戲志才笑得愈發開懷,直到收到郭嘉譴責的目光時,才堪堪止了笑意,拍拍他的肩,安慰道:

“無需再觀望了,奉孝早些拿上征辟文書上任吧。主公定然不會辜負你的期待。”

郭嘉:上班還是上學,這是一個選擇(沈思.jpg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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